摘要

全球科技共同体是中国提出的加强和完善全球科技治理的重要理念,它既是现实中应当确立的国际科技合作新形式,更是理想中应确立的未来全球科技发展新图景。理解全球科技共同体需要结合科技发展实际,从科学学、科技哲学、科技政治学和技术创新学等维度进行阐释与解读。全球科技共同体是各国及其科技实体以人类命运为系、以科技创新为根、以解决全球性重大科技难题为抓手,践行“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价值理念的全球科技合作形态。全球科技共同体有助于进一步加强全球科技合作,推动科技创新,破解全球性科技难题,是突破人类社会发展瓶颈的重要力量。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为防范封建逻辑和资本逻辑的负面影响,必须以全人类共同价值凝聚共识,吸引各国积极参与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在技术社会主义要求下,以合则共赢理念设计全球科技共同体相关制度;以可持续合作为主线,建立全球科技共同体具体机制;发挥大国在科技领域的担当引领作用,推动全球科技共同体有效运作。

关键词：全球科技共同体；科技创新；人类命运共同体； 科技合作； 共同价值    

1.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内涵

习近平指出, 科学技术是世界性的、 时代性的, 发展科学技术必须具有全球视野. 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正是在全球视野下发展科学技术的体现, 要立足科学学、科技哲学、科技政治学和技术创新学分析其内涵, 从共同体和科学共同体等成熟概念出发, 同时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明晰其定位和面临的挑战。

1.1 共同体、科学共同体和科技共同体

人类社会中 “共同体” 无处不在, 当科学成为一种社会建制, “科学共同体” 也便应运而生。目前, 国内学者深入探讨了科学共同体的形成^[1]、分层^[2]和治理^[3]等问题。学界研究科学共同体的一个基本理论出发点是: 因为科学共同体是连接知识、范式和社会的枢纽, 是科学与社会互动的主要语境场, 所以对科学及其发展的把握必须关注该领域的共同体。科学共同体首先是学术共同体, 其基本组织形式从宏观到微观可以分为三种, 分别是学派 (无形学院)、科研机构 (大学) 和实验室 (系部), 在共同体内部有着共同的行为准则、职业和专业伦理、研究范式、相近的探索目标、公认的评价标准。随着科学研究和技术应用之间的距离日渐缩短, 科学共同体开始和技术共同体融合, 逐渐出现了科技共同体概念。科技共同体不仅具有学术共同体的特征, 还蕴含着科技成果转化和技术合作开发的意义。科技共同体使科学研究和技术应用融为一体, 是契合科技创新要求和当前科技发展实际的共同体概念。虽然科技共同体和科学共同体关系紧密, 但从科学共同体过渡到科技共同体确实存在逻辑难题。在科学共同体内部, 每个成员不仅遵循共同的研究范式, 还有对共同体的认同感、归属感、尊严感和荣誉感, 构成了共同体成立和发展的基础, 但科技共同体的基础却相对更难构建。科技共同体的主体包括各种科技实体, 其中的科技企业和非政府组织 (NGO) 既不可能遵循统一的研究范式, 又缺乏相互认同的条件, 互相之间也没有归属关系。正因为如此, 阐释科技共同体, 特别是全球科技共同体, 应当从理想模型出发, 确立共同体的伦理价值追求, 再逐步落实到现实科技合作中。所以, 全球科技共同体既是现实中应当确立的国际科技合作的组织化形式, 更是理想中应当确立的未来全球科技发展的美好图景。

1.2 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定位和挑战

科学学运用科学自身的方法考察科学现象 ^[4]，除了这种反身性特质外，科学学特别重视科技与社会的关系。因此，在科学学看来，科学技术不仅是一种知识体系，更是一种社会建制。如今，世界已经处于数字经济全球化时代，科技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远超其他一切建制，国家间发展不平衡、世界秩序不合理等问题均不同程度地指向科技，理解科技与社会的相互作用关系，进而在全球维度上构建科技共同体是解决这些问题、建构科技与社会新规则的可行途径。进入 21 世纪以来，全球科技创新进入空前密集活跃的时期，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构全球创新版图、重塑全球经济结构 ^[5]。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提出正是直面全球性科技问题，把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的体现。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应对全球性挑战的中国方案，也是全球科技共同体的上位概念。全球科技共同体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科技领域的具化体现，要理解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定位，必须立足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种包含了共同利益观、可持续发展观、人类治理观在内的全球价值观，致力于构建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人类关于未来社会的“自由人联合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两个伟大构想都是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世界交往的普遍展开中提出的，也将在世界普遍交往中实现^[6]。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的世界普遍交往，是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伟大构想在新时期落地生根的坚强保障。

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原则和目的来看，交往和合作是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两大方式。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所要践行的“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合作理念与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方式一脉相承。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演进，科学技术为应对和解决重大传染性疾病、气候变化、可持续发展等全球性发展难题和挑战提供了新路径^[7]。面对全球性发展难题和挑战，各国必须联合起来，开放共享、共同应对，国家间、区域间组织和非政府组织要加强交往与合作，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性发展难题和挑战多来自科技发展的副作用，并且几乎所有的难题和挑战都需要依靠科技发展去解决和应对。因此，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是人类命运所系、世界大势所趋。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面临的挑战主要是技术封建主义(techno-feudalism)和技术资本主义(techno-capitalism)。科技不仅剥削了用户数据的经济利益，还阻碍了个人发展，因为技术奴隶的任何投资都会被平台剥削^[8]。科技由此塑造出新型的领主与农奴关系，即科技领主与数据农奴，形成科技的封建社会。将视野扩展到全球，科技优势国家和科技后发国家之间也形成了类似封建式的不对等关系，由于优势国家和后发国家基本可以等价代换成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于是这种不对等关系便加剧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矛盾。尽管如此，世界各国仍然存在一些共同的议题，如和平、安全、发展等，这些议题指向全人类共同命运。中国一贯主张和平发展，坚持全球合作和国家主权的平衡，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提出为解决技术封建主义提供了新方案，各国应当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框架下搁置科技争议，共谋整体发展。

随着机器和技术在生产过程中逐渐取代工人的劳动力，马克思所说的资本有机构成将出现固定资本投入比例明显高于可变资本投入比例的趋势，这是技术资本主义到来的标志^[9]。技术资本主义理论是一种把新技术发展和资本主义变化结合起来，创造性地描述经济社会和科学技术发展以及新的文化认同性和体验的理论图绘^[10]。技术资本主义理论秉承批判理论的气质，揭露了资本主义利用技术生产侵蚀人的自由自主本性，导致技术和人异化的真相。随着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技术资本主义开始转向数字资本主义，席勒^[11]指出，资本逻辑驱动“政治经济向所谓的数字资本主义转变”。无论是技术资本主义，还是数字资本主义，均以资本逻辑为内在动力，资本逻辑将“物的依赖性”凌驾于“人的独立性”之上，将技术作为服务资本增殖的工具，进一步加剧了科技剥削和科技分化。数字资本逻辑作为一种观念形态从数字技术诞生之初就内嵌于资本的剥削和扩张之中，而绝不是技术演进的自然结果^[12]。在全球范围内，科技优势国家基于资本逻辑将技术嵌入资本剥削和扩张中，利用技术优势对科技后发国家进行压迫和剥削，违背了技术演进的一般规律，将科技发展和政治欺压强行捆绑，阻碍了全球科技进步。

科技是人类智慧的结晶，科技的终极目的永远是让人类生活得更幸福。为了让科技更好地造福人类、让人类共享共用科技成果、让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得更加坚实，各国必须团结一致、携手前行，自觉抵制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共同推动科技发展。全球科技共同体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载体，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具有强大的助推作用。

1.3 什么是全球科技共同体

从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概念来源和定位看，全球科技共同体是科学共同体和技术共同体理论在新形势下的新发展，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下位概念，全球科技共同体以负责任地发展全球科技为旨归。从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概念来源和定位看，全球科技共同体是科学共同体和技术共同体理论在新形势下的新发展，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下位概念，全球科技共同体以负责任地发展全球科技为旨归。全球科技共同体理念是对全球化时代技术封建主义、技术资本主义渗入科技发展、扭曲科技进步形态的应对，描绘了各国及其科技实体应当联合起来，拒斥资本逻辑影响、追求平等理性合作、推进科技良性发展，促进全球范围内科技创新、科技交流和科技互惠的新图景。

从内部来看，全球科技共同体在全球范围内推动科学与技术无缝衔接。科学和技术越来越向着一体化的方向发展，但二者之间仍然存在明显的区隔。要推动科技一体化，必须在经济全球化大背景下联合全球科学共同体和技术共同体，使之通力合作，培育新科技，进一步缩短科学研究与技术应用之间的距离，使科技创新周期更加紧凑。全球科技共同体由全球主要科学共同体和技术共同体组成，但不是两者的简单相加，而是科学技术化和技术科学化在全球范围内的互动新形态，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可以将全世界的科学与技术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形成前所未有的科技合力，促进科技创新。

从外部来看，全球科技共同体在全球范围内应对人类社会面临的共同挑战。数字经济全球化时代，科技对经济的贡献一骑绝尘，先进科技所带来的竞争优势愈发明显，使科技优势国家具有更高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去实行科技封锁。科技封锁不仅会阻碍科技后发国家的科技发展，也不利于全球科技创新。破解人类社会面临的共同难题，实现绿色、健康、和平、安全、繁荣的全球发展，必须打破科技封锁，让世界各国在科技合作中寻求办法，加强在前沿科技和基础科学领域的合作。全球科技共同体正是在挑战中诞生、在机遇中兴起，为完善全球科技治理而提出的新理念。全球科技共同体为构建巩固人类命运共同体服务，既能紧密联系科学与技术，又有助于在全球范围内坚持科研诚信，尊重科技伦理，塑造科技向善观念，将科技发展和人类命运紧密相连。

全球科技共同体不是对原有国际科技合作的简单升级，而是以应对技术封建主义、技术资本主义为前提，对全球科技合作进行全面跃升。全球科技共同体作为一种理想图景，要求各国，包括科技优势国家和科技后发国家及其科技实体以人类命运为系，以科技创新为根，以解决全球性重大科技难题为抓手，践行“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的价值理念，防范封建逻辑和资本逻辑的负面影响，共同塑造全球科技合作新形态。

2.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意义

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既能在合作中推进科学与技术进一步融合，又能积极应对人类面临的共同科技难题和挑战。因此，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意义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认识。

2.1 进一步加强全球科技合作 

科技竞争所导致的山头主义和部分国家的逆势而行，使全球科技合作面临诸多困难。科技在今天已然成为各国必争之地，决定国家间竞争成败。但是，单一化的竞争不应该也不可能是全球发展的主题，只有在竞争中合作，在合作中竞争，才能推进全球科技共同发展。全球科技共同体有助于打破隔阂，进一步加强科技合作。 

首先，全球科技共同体使科技合作发挥全球性科技利益调节功能。从科技政治学角度看，政治主体作为人民利益的代理者，在科技活动过程中代表公众确认科学活动的价值，调节利益分配，规范科技活动^[13]。科技利益调节的根源是科技资源分配问题，这是科技政策的核心议题。但是，一国政治主体制定的科技政策只能分配本国的科技资源，全球性科技利益不可能在各国自我规划的资源分配中实现 “1+1>2” 的调节效果，只能依靠全球性统筹分配。现有的国际科技合作形式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科技资源的国际流动，但科技的全球性发展无法脱离政治动力，要将科技利益调节从一国推向全球，只能在各国政治主体深度参与的全球科技共同体中实现。

其次，全球科技共同体使全球科技创新人才合作高效化。平等对待各国科技研发实体，使科技创新人才在全球范围内高效合作是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内在要求。全球科技共同体通过共建全球科技创新网络，实现科技共享共用，同步联合各国科技创新人才。全球科技创新人才之间的深入交流和创新协作有助于提高科技合作效果，促进科技创新向着造福人类的方向发展。

再次，全球科技共同体提升全球知识产权保护的合作力度。保护知识产权是激发科技人才创新活力的重要保障，全球科技共同体以知识产权保护为重要措施，完善全球科技治理。全球科技合作中的知识产权问题错综复杂，通过全球科技共同体理顺知识产权保护的全球化程序，提高全球化保护意识，构建全球化保护方案，突破国家间科技合作的知识产权保护障碍，有助于进一步夯实国际科技合作基础。

最后，全球科技共同体使科技合作与人类文明交流一体化。人类文明进入科技时代，文明交流互鉴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科技合作。全球科技共同体以科技合作为内核，通过政治力量保障科技合作和交流，使各国在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目的下交流科技经验、分享科技成果，既推动各国科技合作，又促进各国文明互通互进。

2.2 进一步推动全球科技创新

推动科技创新才能破解全球性科技难题，筑牢人类命运共同体。无论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来看，全球科技共同体融合科学与技术、应对人类共同挑战都要依靠科技创新实现，进一步推动科技创新是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应有之义。

首先，全球科技共同体助力各国达成伦理价值共识，推动科技创新。从技术创新学角度看，科技创新要以需求为导向，获得价值实现，价值既包括市场价值，也包括伦理价值。科技优势国家往往会通过非连续性创新布局超前科技，持续保持科技引领优势，科技后发国家则需要借助科技革命所创造的机会，通过整合创新资源，实施赶超战略。所以，科技优势国家和科技后发国家的矛盾不可避免，如果要其通力合作推进科技创新，必须使之取得共识，伦理价值共识显然最为重要。全球科技共同体直面全人类共同科技难题，为各国达成伦理价值共识提供了充分条件。全球科技共同体使各国在伦理价值共识指引下，更多维地了解人类面临的共同科技难题在不同国家的不同表现及内在动因，促进科技优势国家和科技后发国家互相理解，共同推动科技创新。

其次，全球科技共同体加强全球科学与技术之间的互动，推动科技创新。全球科技共同体把各国的科学研究人员和技术开发人员汇集起来，使各国间科学与技术的交流变得更加广泛和频繁，科研人员与技术人员能够更平等地交流、讨论和分享，有助于从技术角度解决科学难题，从科学角度提高技术效率，加快科技成果转化速度，从而形成全球科学与技术的良性循环，整体性地推进科技创新。

最后，全球科技共同体同时发展基础研究和前沿科技，推动科技创新。全球科技共同体通过协调各国对基础研究和前沿科技的布局，充分释放科技创新效能。全球科技共同体从国家层面加强科技合作，以实现全球科技共同发展为目标促进科技全链条发展，既有助于使科技后发国家的基础研究摆脱冷板凳，又有助于促进全球科技资源向前沿科技集聚，在夯实科技创新基础的同时推动颠覆性科技研发和应用。

2.3 进一步解决全球科技难题

解决科技难题是从外部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逻辑基础，正因为存在需要全人类共同解决的科技难题，才有构建和发展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必要性与紧迫性。解决科技难题也是全球科技治理的主要议题，消除贫困、促进健康、保护生态等问题都指向科技治理，需要依靠科技提供解决方案。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有助于聚合各国之力进一步解决科技难题，提高各国对全球科技治理的参与度，推进全球维度的科技治理能力现代化。

首先，全球科技共同体通过推动各方建立科技伙伴关系，更有效地解决科技难题。联合国大会第七十届会议通过«2030 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宣布启动 “技术促进机制”，该机制有助于通过会员国、民间社会、私营部门、科学界、联合国实体和其他利益攸关方彼此分享信息、经验、最佳做法和政策建议，推动多利益攸关方协作和伙伴关系。全球科技共同体是对技术促进机制的升华，其将全部利益攸关方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有助于推动各方建立牢固的科技伙伴关系，从全球科技治理的高度有效解决科技难题。

其次，全球科技共同体能够激发和利用科技创新潜力，更有针对性地解决科技难题。解决全球性科技难题不能仅凭单打独斗，只有各国及其科技实体共同参与，才能推动科技创新向科技难题聚焦。全球科技共同体使各国科技机构和人员在开放、信任和合作的基础上正确总结归纳人类所面临的最需要解决的科技难题，积极凝聚全球科技之力联合攻关。

最后，全球科技共同体促进各方携手应对重大科技难题，将重大科技难题和人类命运紧紧联系起来。粮食安全、能源安全、生物多样性丧失、公共卫生危机等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科技难题，使人类走到了前所未有的科技十字路口。这些重大科技难题在本质上是由全球经济、社会和科技之间的相互作用造成的，既不能由一国独自面对，也不应由一国独自应对，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是解决这些重大科技难题的正确途径。

2.4 进一步突破全球发展瓶颈

和平与发展仍然是当今时代的主题，只有发展才能推动人类社会进步，只有发展才能从根本上应对人类面临的重大挑战。人类社会发展面临着许多阻碍，遇到了很多瓶颈，全球科技共同体是突破发展瓶颈的重要力量。

全球科技共同体能构建具有广泛认同基础的科技价值观，有助于打破科技割据，形成发展合力。科技割据是部分国家对新兴科技、前沿科技、重要科技的绝对控制权所造成的科技创新上的非理性对立，是导致当前发展瓶颈的重要原因。科技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全球科技共同体能使各国在科技造福人类的总体方向下达成一致价值观，在 “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 合作理念指引下，加强科技界的互利互助，建立全球科技合作新模式，彻底打破科技割据，多点突破。

全球科技共同体能更有力地监督科技发展，有效防止科技权利异化。在深度科技化时代，科技割据源于科技权利的异化，在人类生活纠缠不清的网络中，技术活动几乎必然要和其他类型的活动混合在一起^[14]，科技权利因而从科技领域辐射至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知识产权、科学发现优先权等排他性权利加持下，混合着经济利益、政治利益的科技优先将科技权利彻底异化成科技权力，割据由此产生。通过科技促进可持续发展是当前的必选路径，要使科技发挥可持续发展作用，就必须在监督中确保科技权利不被异化。全球科技共同体使各国相互合作而不敌对、相互交流而不封闭，从而能公开透明地对各自的科技发展情况进行监督，有效防止科技权利异化。

3.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路径

全球科技共同体既是现实中全球科技发展的必然方式，又是理想中全球科技合作的应然图景。为了在现实中清晰摹画这一图景，需要确定科学的构建路径。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面临的挑战主要是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封建逻辑和资本逻辑排斥开放共享，固守不对等的科技合作生态，拒斥多边主义，将强化科技优势国家的优势作为主要目的。因此，必须进一步凝聚各国价值共识，提高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吸引力，以合则共赢理念设计全球科技合作制度，建立保障可持续合作的具体机制，发挥大国担当引领作用，使科技向着造福全人类的目标行进。

3.1 基于全人类共同价值提高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吸引力

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客观上存在共同的利益和挑战，必然要求共同价值。全人类共同价值以其科学性、规范性和适用性凝聚各国价值共识，吸引各国积极参与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

一是以共同科技利益凝聚共识，提高构建吸引力。全人类共同价值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一脉相承，践行全人类共同价值投射到科技领域，体现为追求全人类共同科技利益和应对全人类共同科技挑战对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迫切需求。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无不指向全人类共同利益，而科技是促进和平发展、保障公平正义、推进民主自由的重要力量。对全人类共同科技利益的认识建立在深刻把握世界科技发展规律、审视世界科技发展目标的基础上，是人们对科技创造美好生活的期待，体现着共善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关怀。共同科技利益是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内在动力，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正是为了实现共同科技利益、应对共同科技挑战，符合人们对科技发展增进人类福祉的共同期许，因而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二是以科技伦理价值体系凝聚共识，提高构建吸引力。共同的价值追求是吸引各国积极参与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必要条件，科技伦理是科技领域形成价值共识的重要基础，因此要积极建立符合各国共同利益的科技伦理价值体系。“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 是全人类共同价值在科技领域的具化，应当以之为基础建立具有全球性意义的科技伦理价值体系。应积极开展科技外交，不断扩大共识，促进各国透明公开地开展科技合作，弥合分裂的科技创新生态，防止科技封锁对人类发展造成危害。坚决反对以西方价值观为基础制定科技伦理标准，抵制类似《互联网未来宣言》(A Declaration for the Future of the Internet) 所反映的封锁对抗价值观，以“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 为内核的科技伦理价值体系吸引各国参与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

三是以科技信任凝聚共识，提高构建吸引力。弘扬和践行全人类共同价值，把科技作为为人类谋幸福的主要方式是构建全球科技信任的重要基础。面对世界之变、人类之变、未来之变，只有基于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才能使各国及其科技实体放下成见，主动互通有无、宽容不足，自觉深化科技合作、共育创新动力。中国要在全人类共同价值指引下积极促成各国之间的科技信任，提高各国参与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积极性。

3.2 基于合则共赢理念设计全球科技共同体相关制度

合则共赢，斗则俱输。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在封建逻辑和资本逻辑导向下，将封锁对抗和增殖逐利作为科技发展根本目的，以本国利益优先之名将个别国家利益置于人类整体利益之上，从而损害全球共同科技利益。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要遵循合则共赢理念，坚持交流互利，不搞零和博弈，坚决反对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本文在合则共赢理念下，从目标、主体和内容三个层面阐述如何设计全球科技共同体相关制度。

一是基于开放共享确立制度设计目标。全球科技共同体以合作为本，靠合作结合，因此要共筑全球合作网络，建立跨界、多元、多样的协同交流机制，建设开放共享的国际创新合作网络，推动数字转型与发展，推进开放科学，共同构建多元包容、开放合作的创新生态^[15]。只有开放共享才能促进科技进步，“脱钩断链” 只会导致双输。技术封建主义和技术资本主义以 “经济安全” “供应链韧性” 之名划分科技阵营 “圈子”，筑起 “小院高墙”，阻碍科技创新要素全球流动，只能走向科技发展的对立面。技术社会主义以唯物史观、集体主义价值观、劳动本位等一系列观念表现出的实用性、有效性和可行性^[10]为构建基础，更加关注人类整体利益、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因此，全球科技共同体相关制度设计的目标是：在技术社会主义要求下，推动各国科技开放共享，以合作为主、竞争为辅，将科技利益嵌入人类社会利益中，使科技发展与人的全面发展同向同行。

二是基于反对科技霸权霸凌扩大制度设计主体。各国在科技领域必须坚持平等，正视全球科技发展不平衡的现状，相互助力，做到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要在科技领域加强合作，在国际上杜绝科技优势国家的 “长臂管辖” “出口管制” “投资审查” 等阻碍科技合作和交流的行为，抵制科技优势国家在封建逻辑和资本逻辑影响下制定的部分国际科技合作制度。要深度参与设计全球科技共同体相关制度，掌握制度制定和协商主动权，以互利共赢为主线，积极为科技后发国家争取应有权益，推动各国科技创新向着共善的方向发展，强化相关制度对于平等开展国际科技合作的功能。

三是基于便于交流合作确立制度设计内容。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要积极推动制定新的全球科技合作制度，对科技优势国家和科技后发国家的权利义务分别加以明晰，既健全后发国家的权益保障体系，又为科技优势国家转移科技成果提供便利，在防止资本逻辑扩张的同时提高优势国家帮助后发国家的积极性。具体而言，既要保留原有国际科技合作制度中的有益条款，又要在制度中增加联系科技优势国家和后发国家的新措施；既要建立高效的常态科技沟通机制，又要在互信互利中提高各国对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支持力度；既要依托主要国家定期召开国际科技合作会议，又要推动国际科技组织不断推出问题导向的重大科技合作项目，将制度内容灵敏机动地贯彻到会议里和项目上。重大科技合作项目要同步科技伦理价值要求，将 “开放、公平、公正、非歧视” 作为开展联合攻关的基础，推动科技合作朝着正确方向发展。美国近年实施的 “科学的科学：发现、交流和影响” (Science of Science: Discovery, Communication, and Impact, SoS: DCI) 项目，强调改进科学交流的结果和扩展科学活动的社会利益^[16]，这种政策理念值得借鉴，国际科技组织应当将改进国际科技交流结果和扩展国际科技活动利益作为实施国际科技合作项目的前提。

3.3 立足可持续合作建立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具体机制

可持续合作是全球科技共同体健康发展的保障，也是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具体合作机制的主线。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前提是应对全人类共同风险、保障全人类共同安全，应对安全问题是可持续合作的首要要求。集中全人类智慧攻克重大科技难题是全球科技共同体的主要使命，也是可持续合作的基本形式。以市场化的方式推动国际科技合作可持续发展是全球科技共同体的重要任务，而成熟的国际科技组织是完成这一任务的有力依靠。

一是通过建设国际大科学工程机制应对安全问题。全人类面临的共同科技问题最终指向人类发展的安全问题，无论是个人安全还是经济安全、政治安全和环境安全，均离不开大科学工程。大科学工程便于集中大规模人、财、物，建造大型研究平台，是现代国家科学技术研究发展规划的重要部分，是解决重大科技问题、满足重大战略需求的系统化工程。面对全人类共同关心的安全问题，大科学工程的长期性、持续性、交叉性特征具有明显优势。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印发的«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 (2024—2035 年)» 指出，支持高水平研究型大学发起和参与国际大科学计划、建设大科学装置、主持重大国际科研项目，推动建设高水平高校学科创新引智基地、国际合作联合实验室。要积极建设国际大科学工程机制，在安全需求下联合主要国家共同制定新的大科学计划，完善已有的大科学计划，包括平方千米阵、人类基因组计划、国际大洋发现计划、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计划等，集中全球科技力量突破技术难关，为人类的长久安全提供保障。

二是完善开源社区机制，防止形成国际科技鸿沟。开源社区作为一种网络新型社群形态，既为科技爱好者的交流沟通提供了便利，也为各国平等开放进行科技合作搭建了桥梁。平等开放的科技合作有助于填平科技鸿沟，DeepSeek 在 Hugging Face、ModelScope 等开源社区的开源和分享就是明证。要规范国际科技类开源社区的发展，在坚持自由参与、信息公开、叠加推进等原则的基础上，规范开源许可协议，完善开源分享规则，适当给予经费支持，引导科技开源社区为国际科技平等交流贡献力量。此外，还要建立新的全球性科技开源社区，设置对各国科技发展有利的、不涉及国家安全和秘密的重大科技问题，特别是最适合开源社区的信息科技问题，联合社区参与者不断分析问题、提供解决方案，在开放讨论中寻找问题的最优解，阻止科技鸿沟的形成。

三是依靠国际科技组织统一技术标准制定机制。市场化是国际科技合作可持续的重要标志，构建全球科技共同体应当确立科技市场化规则，遵循科技市场化逻辑。要使国际科技合作市场平等交流，需要统一技术标准。技术标准不能等同于技术产品标准，而主要是科学研究、技术开发的统一规范。全球科技共同体应当引领各重要领域国际科技组织，如国际科学理事会 (ICSU)、国际基础与临床药理学联合会 (IUPHAR)、国际信息系统协会 (AIS)、国际纯粹与应用物理学联合会 (IUPAP)、国际微生物学会联合会 (IUMS)、国际天文学联合会 (IAU) 等，在充分考虑各国相关领域科技发展实际需求的基础上，以国际科技市场的健康发展为导向，统一技术标准制定机制。统一的技术标准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要随着国际科技市场的变化而变化。

3.4 通过大国担当引领实现全球科技共同体有效运作

全球科技共同体内部没有主次之分，但是，构建如此庞大和精密的共同体，没有大国担当引领是无法实现的。中国、美国等大国要发挥担当引领作用，为全球科技共同体的有效运作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首先，要积极发起合作倡议，打破科技合作壁垒。科技优势国家筑起的科技合作壁垒是全球科技共同体有效运作的主要障碍。中国坚持真正的多边主义，坚守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开放合作等原则，在兼顾安全发展的同 distancing 发起了《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全球数据安全倡议》《“一带一路”数字经济国际合作倡议》《中阿数据安全合作倡议》《“中国 + 中亚五国”数据安全合作倡议》等倡议，与欧盟等签署了首个全球性 AI 声明《布莱切利宣言》，为积极打破国际科技合作壁垒发挥了引领示范作用。中国要继续坚持多边主义，联合科技后发国家，帮助发展中国家参与全球科技治理，发起更多有利于各国科技平等合作的倡议，尤其是数字科技、信息科技、智能科技方面的合作倡议，进一步打破科技合作壁垒。

其次，要积极推动国际科技人才开展高质量合作。国际科技人才的高质量合作是全球科技共同体有效运作的核心动力。跨学科、跨专业合作一直是国际科技合作的重要方式，以往的跨学科合作通常是在对科技问题进行分解后由各领域专家分工完成，然后再将各自的成果进行对应和结合。大国要支持各类国际专业学会将跨学科合作落到实处，各学科科技人才不仅要分工，还要交叉，既从整体上认识问题，又充分发挥各学科对相同问题的不同优势。

最后，要发展新质生产力，防范化解重大科技风险。气候恶化、能源危机、生态失衡等问题是当前和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全球性重大科技风险。面对这些重大科技风险，需要大国发挥担当精神，通过发展新质生产力予以防范化解。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现实、云计算等科技是新质生产力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介质，绿色能源、低碳工业制造、数字文创等科技产业是新质生产力发挥作用的主要领域，这些领域具有污染小、能源新、生态影响小等特点。中美等大国要积极开拓创新，进一步加强在新质经济领域的合作，推动制定互利共赢的国际经济贸易规则，激发全球经济活力，优化数字经济发展的全球化环境，同时帮助科技后发国家筑牢数字安全屏障，确保全球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有序发展。大国还要帮助其他国家理解应对科技风险和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之间的一体两面关系，使各国放下包袱，对关系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科技问题秉承开放合作态度，避免因封闭发展而造成不可逆后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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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中国科技论坛》，原文刊于中国科技论坛, 2025(5): 180-188.

作者 |  王少^1,2   （博士、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科学技术与社会、思想政治教育）

1.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2.同济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中心